“現(xiàn)在說能做人形機器人的，不是想要拉升股價，就是想讓投資人投錢的。能夠沾上人形機器人的邊，就有錢進來，這種好事誰不想蹭?。俊?/span>

 

這句話，是目前人形機器人賽道最真實的寫照。

 

今年以來，機器人行業(yè)故事題材枯竭，加上下游需求急速收縮，業(yè)界迫切需要一個新的風口。而自從去年馬斯克公布Optimus的原型機，又在今年5月特斯拉股東大會上演示Optimus的最新進展，并豪言稱人形機器人未來需求將達到100億臺，大眾對“人形機器人”的熱情瞬間被點燃。

 

此外，英偉達CEO黃仁勛提出的“具身智能”，也即能夠與環(huán)境交互感知的機器人將人形機器人與AI綁定在一起。人形機器人立刻從利潤空間有限的“大玩具”，變成一個充滿想象空間的故事，成為機器人賽道上人人談論的新焦點。

 

即使目前人形機器人大多還只停留在演示視頻中，但無論是資本市場、機器人與零部件企業(yè)還是地方政府，人人都圍著它起舞。人形機器人的爆火，首先帶動的是機器人產業(yè)鏈上游整體股價的大漲。

 

反復強調自己有“供給人形機器人核心零部件能力”的上游企業(yè)躁動不已，這讓本體企業(yè)當然也不甘落后，用某個核心零部件廠商的話來說，“從其他細分賽道轉做人形機器人的企業(yè)像雨后春筍一樣冒頭”。

北京、深圳、上海等地方政府也紛紛出臺政策，鼓勵人形機器人零部件與整機產品的研制與批量落地。

 

資本市場火熱，產業(yè)鏈助威，再加上政策利好，人形機器人儼然要來到“產業(yè)奇點”以及“iPhone時刻”，“萬億級藍海市場”，甚至“兆億級藍海市場”近在眼前。

 

真的如此嗎？

 

正如比爾·蓋茨在1995年的《未來之路》所言，人們總是高估科技在未來兩年發(fā)生的變化。高工移動機器人認為，人形機器人離商業(yè)化落地還有相當長的一段路要走，如果現(xiàn)在這條賽道被捧得過高，那就意味著，未來將會摔得更狠。

01

走不穩(wěn)的人形機器人，怎么“起飛”？

 

想要讓“萬億藍海市場”的愿景成真，而不是隔空炒概念，必須要有能落地的人形機器人產品。同時，這個產品必須具備兩種特性：功能性、低成本。

 

而據高工移動機器人調研，目前人形機器人產品，還遠遠做不到這兩點。

 

所謂功能性，指的是人形機器人能夠在制造業(yè)、服務業(yè)及其他領域中，成為比人或其他機器人更高效的生產力工具，而不僅僅被看成作為門面擺設或表演用的“大玩具”。從這一點來看，目前人形機器人的功能性還很弱，其根本原因是“運動智能”依然沒有達到現(xiàn)實的要求，也就是說，它無法高效地移動以及與物體交互。

 

以人形機器人的移動能力為例，在這方面站在世界之巔的無疑是傳奇的波士頓動力，它推出的Atlas跑酷的視頻，讓大眾甚至認為人形機器人的運動能力已經接近人類。實際上，Atlas在拍攝過程中，接近一半的時間都會失去平衡倒下。Atlas控制負責人Ben Stephens就承認：“大約90秒的連續(xù)跳躍、慢跑、轉彎、后空翻等動作中的每一個動作都有失敗的可能，因此失敗的概率加起來是相當高的?！?/span>

 

對此，即使最堅定的從業(yè)者也不會否認雙足機器人移動能力的技術難度。

 

逐際動力創(chuàng)始人、南方科技大學教授張巍始終認為人形雙足機器人是行業(yè)的未來，但他也指出，雙足機器人的運動智能遠未成熟：“目前滿足足式機器人運動的硬件已經有了，但它不能完成你要的（全地形）移動，對于人形雙足來說，目前還只能在平地行走，能走不平的都很少，能穩(wěn)定上下樓梯的就更少。”

 

作為對比，四足機器人目前的運動能力已經較為成熟，據張巍透露，目前逐際動力的四足機器人能夠實現(xiàn)在室外離散地形移動，正在攻克全地形移動能力。

 

究其原因，還是目前的軟件算法的限制，讓足式機器人無法實現(xiàn)全地形移動。張巍指出，足式機器人要實現(xiàn)全地形的穩(wěn)定行走，需要基于感知的運動控制能力（Perceptive Locomotion）。而在這個領域有技術積累的企業(yè)非常少，就連學界也是這兩年才逐漸開始研究，更不要提從實驗室到工程化落地，還有相當長的距離。因此，要讓雙足機器人穩(wěn)定地行走，企業(yè)還需要在這方面做大量的技術儲備與積累。

  

張巍坦承，雙足機器人的運動智能并不是短期突擊就能解決的問題，這個賽道現(xiàn)在需要的是時間：“這個儲備和積累短時間內，可能不一定能看到明顯的效果，但這是個必經的階段。如果我們要做出一個真正的生產力工具，就必須扎實地做好軟件算法這件事。但逐際動力是要做出功能型機器人的，因此基于感知的運動控制從一開始就是必備的能力?！?/span>

 

這還僅僅是移動能力的局限，而人形機器人要有功能性，還需要手部的操作能力與決策智能，目前這些能力的發(fā)展，也并不比移動能力更成熟。

 

此外，業(yè)內人士認為最核心的難點，在于將機器人這些能力整合到一起的工作：“比如說運動控制，做單只手的控制還很容易達成，但如果是兩只手，再加上手臂以后的整體的協(xié)調性，它整體的控制算法就不像單個手那么簡單了。還有腳呢？還有思考決策呢？”

02

成本高企，人形機器人如何量產？

 

除了功能性存疑以外，人形機器人還面臨另一個巨大的挑戰(zhàn)：高成本。據市場人士反饋，目前人形機器人產品的售價高達200萬，甚至更高。

 

高成本主要來源于兩個方面，核心零部件的高度定制化，以及未知的市場需求。

 

某國際頭部核心零部件企業(yè)向高工移動機器人表示，人形機器人的零部件需求對業(yè)界的標準產品體系提出了比較大的挑戰(zhàn)，因此目前人形機器人的零部件只能依靠定制化，他們現(xiàn)在接到的國內人形機器人零部件需求也基本上都是定制化，成本非常高。這也是為什么，他們認為短期內，人形機器人落地的可能性比較小。

 

以伺服電機為例，現(xiàn)有的產品無法滿足人形機器人關節(jié)上面的應用需求，因為人形機器人需要伺服電機同時具備體積小、重量輕、大扭矩與過載能力強的特性，而且每家的技術路線可能還有所不同，零部件廠商還要根據不同機器人企業(yè)的需求微調，這就讓成本居高不下。

 

這個問題在特斯拉的Optimus上也得到了印證。在特斯拉二季度財報電話會議上，馬斯克提及Optimus機器人產能受限的原因主要是缺乏現(xiàn)成的執(zhí)行器，因此特斯拉需要自研自制執(zhí)行器，而這也要仰仗于特斯拉在電動車領域的技術積累。由此可以窺見人形機器人零部件成本高企的一個重要原因。

 

另一方面，不確定的市場需求，讓核心零部件廠商無法下定決心研制并生產適配人形機器人的產品。

 

某家人形機器人核心零部件廠商向高工移動機器人透露，他們目前的技術積累是能夠研制人形機器人的核心零部件標品的，但是人形機器人賽道目前的聲量雖大，但市場需求仍然未知，真正在做產品的屈指可數。如果貿然進軍零部件的研制，甚至擴產，銷量不能保證，投入的成本很可能血本無歸。

 

“關鍵就是這個東西它不像我們其他產品，有穩(wěn)定的銷量。其他產品的話，我們這么多年已經積累了一些固定客戶了，自然就有固定的銷量。但人形機器人這個賽道，我們目前看不到有多少量。”

 

以該廠商所提供的零部件為例子：據悉，該零部件的標準價是5萬元，而且人形機器人需要不止一個，要控制成本的話，只能讓廠商看到市場上有一定數量的穩(wěn)定需求，用他的話來說：“一定是量達到了，成本才能降下來，現(xiàn)在市面上就定制化幾十上百個，這怎么降成本？”

03

下游落地場景成疑，難以形成商業(yè)閉環(huán)

  

科幻巨匠艾薩克·阿西莫夫在其著作《鋼穴》曾經提出一個疑問：為什么要制造一個機器人，讓它可以像十臺機器那樣工作？而不是制造十臺機器，讓一個機器人操作？

 

這個問題放到今天，則成了人形機器人企業(yè)面臨的另一大挑戰(zhàn)：下游落地場景不清晰。目前已經有各種各樣的機器人了，為什么非要造人形呢？以目前人形機器人的能力來看，即使造出來了，也無用武之地。

 

某家機器人本體企業(yè)高管就向高工移動機器人表達了困惑：“現(xiàn)在的AI+機器人還純粹處于概念與實驗室階段，我們講機器人仿生都是仿生物的優(yōu)勢，如果長得像人，但卻沒有人最核心的優(yōu)勢——決策智能的話，那人形機器人的意義在哪呢？”

 

的確，目前市場上對人形機器人落地場景的想象非常豐富，但這都是建立在有完善運動能力與決策智能的基礎上。在目前的輿論中，服務機器人是最可能落地的賽道，但是這有著兩方面的問題：

 

首先是從功能性的角度出發(fā)，人形機器人不見得能夠替代當前的服務機器人。目前人形機器人常見的展示、導覽、送餐等功能，既不需要足式機器人的全地形移動能力，也不需要靈巧手的運動控制能力，實際上用移動機器人就能取代。與其說是功能性，更多是一種昂貴的“大玩具”，這種市場天花板很矮，空間非常有限，同時復購率也會很低。

 

其次則是安全問題，一位核心零部件廠商CEO就認為，如果把它用成商用服務機器人的話，在復雜的環(huán)境下，要保證它在高效高速運作的同時，還要防止傷害周邊的人，這是非常困難的。此外，如果事故發(fā)生了，安全責任的劃分就成為大問題。

 

那么如果落地到工業(yè)場景呢？這要分兩種環(huán)境，一種是已經進行自動化改造的工廠或倉庫，另一種則是人工為主的工廠或倉庫。

 

在前一種環(huán)境運作的話，就會遇到一個問題：既然這個場景已經針對現(xiàn)有的工業(yè)機器人與移動機器人進行改造，人形機器人的優(yōu)勢蕩然無存：輪式機器人能夠移動得更快，已經適配產線后的機械臂能夠更有效率，而人形機器人現(xiàn)有的功能不足以讓他對機器進行操作。

 

如果在后一種環(huán)境的話，那么人形機器人的移動能力又成了短板，目前雙足機器人只能在平地行走，在復雜環(huán)境下，無法平穩(wěn)運動，甚至無法做到上樓梯的動作。

 

因此，目前人形機器人的功能性不足，讓其缺乏清晰的商業(yè)化落地場景，許多想象的場景非常美好，但實際上能夠落地的場景非常有限。

04

做人形機器人，是難而正確的事

  

盡管高工移動機器人認為，人形機器人離真正實現(xiàn)商業(yè)化落地，短期內落地不現(xiàn)實。但從高工移動機器人所采訪的業(yè)內人士的回答來看，他們普遍認為“5年左右國產人形機器人產品落地，10年左右大規(guī)模量產”是非常有可能的。這主要出于三點因素。

 

一是從技術角度出發(fā)，對于人形機器人，中國與歐美國家的起跑線是一樣的，大家都是在同樣的環(huán)境下摸索試錯，而目前越來越多實驗室與企業(yè)進入到這個領域，整體的研發(fā)速度在加快。

 

二是從產業(yè)鏈角度來看，中國的上游核心零部件比其他國家都要齊全，供應鏈生態(tài)的完善度上全球獨步。即使在零件的性能上有差距，如果有足夠的需求刺激，國產廠商都能夠迎頭趕上。而中國的下游場景又非常豐富，能夠為人形機器人的落地有足夠多的試驗空間以及足夠廣闊的市場。

 

三則是從目前頭部企業(yè)的引領作用來看，中國已經有許多大廠在布局人形機器人賽道，這在未來能夠引領整條產業(yè)鏈的發(fā)展。某位頭部機器人廠商負責人透露，其實目前在做人形機器人的，主要不是機器人企業(yè)，而是跨界巨頭。主要在于機器人企業(yè)的實力不夠，無法承受人形機器人研發(fā)與落地需要的巨量成本。

 

但一旦這些巨頭研發(fā)出人形機器人，它就能夠帶動上游廠商迅速跟進，同時促使核心零部件標準化，人形機器人的研發(fā)與落地的成本將會隨著規(guī)模的上升而迅速下降。

 

當然這不意味著企業(yè)就該等待著技術的成熟，相反，幾乎所有業(yè)內人士都不約而同地向高工移動機器人表示，現(xiàn)在入局人形機器人是最佳時機：“我不覺得這兩年就能搞出一個人形機器人，但是現(xiàn)在不卡好位，提前積累好技術，五年之后市場就沒有你的位置了。到時候再趕，怎么來得及？”

 

今天的人形機器人賽道，既不需要急功近利的資本泡沫，也不需要坐等時機的悲觀主義，需要的是靜靜打磨技術與產品這種“謹慎的樂觀主義”。這種企業(yè)越多，我們越接近人形機器人的“IPhone時刻”。

 

前文所引的比爾·蓋茨名言，其實還有后半句，這或許是今天移動機器人的寫照：

“我們總是高估了未來兩年的變化，卻總是低估了未來十年內的變革。但無論高估低估，我們都不能無所作為?！?/span>